在網劇火爆之前，一提到伍佰，大家最先想到的是“狼窩將你心兒摘下”，在《心理罪》《不良人》引爆眼球之后，五百這個名字，則越來越成為精品的代名詞。已過而立之年的五百導演來自吉林長春，舉手投足之間有著“江湖人”的豪爽，磁性男中音，幾抹山羊胡，特別在幾杯啤酒之后，胸膽開張，眼冒銳氣，愛玩笑，真性情。近兩個小時的訪談中，五百導演不僅聊了與電影的故事，更傾吐了他對如今影視行業(yè)的看法，筆者徹底明白了何謂“鬼才”。

　　一、接觸電影鬼使神差

　　老話兒說的好，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在網劇火爆之前，確切的說，是在移動互聯網剛剛萌芽的時候，就有位小伙兒，在片場舉著桿兒，在小黑屋剪著片兒，扛著從中關村淘來索尼攝像機穿梭在婚禮和葬禮上，用五百本人的話來說：

　　“一直在拍東西，什么都拍過，電視上能看到的，就沒有我沒拍過的，婚禮、葬禮、公司會議、紀錄片、光欄目劇就拍了大概200多部。”

　　都說男怕入錯行，五百導演在回溯自己入行的時候，明顯有慶幸的神情，用“鬼使神差”來形容。大學的時候，五百同學是個熱血澎湃的音樂少年，不算玩世不恭也可以說學業(yè)不精，直到大學畢業(yè)，不得不面對囧境：

　　“25歲大學畢業(yè)，嗯，傻逼了。不知道干嘛，人家都找工作了，我沒工作，因為畢業(yè)證那時候都沒有啊，那總得學點啥吧!?”

　　當時，對導演一無所知的五百同學選擇了一個月能掙3000+的朝陽行業(yè)：后期剪輯，誤打誤撞開始了對電影的第一次嘗試。

　　“學校對面就有那種私人開的小班，我跟家人說，學校教不了東西，還得交3000塊，我就報那班去了。老師講了幾天之后，就開始自己練手。他給你素材，比如一個雷，讓你給它實現自動發(fā)光，我用最笨的方法，但是我的構圖和色彩非常好，所以做出的效果好。然后那個老師看完之后說，誒，從構圖的方方面面是ok的，但你用的方法太笨了。我說，我怎么做的你甭管，看起來舒服就可以了，因為最后出來，是給別人看的，而不是你要告訴你該怎么做，對吧?然后那老師就覺得我挺有意思。然后后來又留了作業(yè)，我做的還是比別人好，包括所有的節(jié)奏，動畫配樂，所有東西都給別人好。”

　　正如從卡車司機到世界票房王的詹姆斯卡梅隆，此時的五百，也好像“開了天眼”，突然挖掘出生命中最大的才華，他感受到了光影的魅力，才華就是金子，是金子總會發(fā)光，半年的后期工作配合獨到的悟性，五百開始琢磨，前期拍攝跟后期特效的對接關系，于是，執(zhí)導拍攝的種子在五百的心中萌芽了——

　　“有次剪一個宣傳片，導演過來告訴我，小伙子，我有個太陽升起的鏡頭特別漂亮，我們凌晨3點多開始爬山，爬到山頂上拍著太陽升起，特別漂亮，你一定給我剪漂亮一些。我打開素材一看，整個屏幕上太陽只有蠶豆那么大，然后我就跟那個導說，我給你看個東西，然后我給他拿出我攢錢買的動態(tài)視頻素材，手掌般大的太陽，跟雞蛋黃一樣，跟《太陽照常升起》里的太陽似的。那導演說，唉呦，早知道我們不費那么大勁，我說是啊，我說你前期你要溝通一下就都利索了。然后我就覺得這個前期拍攝的這群人啊，對后期不懂，真的不懂。不然他們?yōu)槭裁蠢速M那么多時間，去拍那么傻逼的一個東西”

　　有了“拍攝”心思的五百，偶然的機會開始跟劇組，進組之后，五百便知道，這輩子再也離不開這份工作了。說到此處，五百眼睛發(fā)亮：

　　“進劇組之后，我就知道這輩子離不開它了，這種環(huán)境太適合我了，學的東西太多了。從推軌道到送焦點，雖然累，但我嗨，那兩年如魚得水。那種如魚得水該怎么形容呢?就是所有的事情你感覺都是對的。我在參與第一部戲之后，就所有的腳本和分鏡頭都會了，就知道作為攝影師從開始到結尾該怎么取景，這之前都沒學過。我覺得這是一種天生的能力，比如，我對聲音和畫面非常敏感，任何東西是我必須把它形象化，空間感很強烈，就是我想象所有的東西都是立體的，這可能就是老話兒說的三歲定八十。”

　　然而，此時家里的媳婦要生娃，可是愁煞了事業(yè)上升的五百，一邊自己喜愛又收獲頗豐的劇組生活，一邊是家里臨盆相守一生的老婆。百般糾結的五百，選擇了照顧家人，另起爐灶。

　　二、控制成本鬼哭狼嚎

　　吃慣了紅燒肉，誰也咽不下窩窩頭，這個道理放在五百身上，照常。

　　事業(yè)復興期的五百，沒有從零做起，與其在他人手下畏首畏尾，倒不如自己當老板施展才華，然而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開公司的啟動資金，統(tǒng)共十萬塊錢，我爸有套空房子，兩戶是打通的，我說你這給我吧，我就在那，這下房租省了?？煽偟糜谢镜纳a工具吧，我總得有點設備來拍片吧，然后來到北京中關村，光設備就燒掉了七八萬。”

　　公司開起來了，接下來就是運營，對于影視公司來說，就是賣片兒。

　　就賣片兒這事兒放到現在，對于五百來說不叫事兒，但放到創(chuàng)業(yè)初期，真是三十年河東河西——

　　“當時打電話，優(yōu)酷、土豆、5間房、酷6，那時候優(yōu)酷是最火的，我電話打過去你們收片兒嗎?當時優(yōu)酷接電話的冷笑一聲說，哥們你知道你這片兒上我們首頁一天，要多少錢嗎?

　　我一聽這話，沒戲。

　　然后找了當時準備干掉四大門戶的一個網站：激動網。

　　他們當時有個原創(chuàng)頻道，叫赳客。那時候人們拍的都比較低端，比如，人家拿攝像機對著自己講笑話，逗大家哈哈一樂。然后我問他，都收什么?他說什么都能收，我說這有什么標準嗎?他說沒有標準，我說那時長啊，故事情節(jié)啥的?他說什么都行，就算你就對著自己拍一笑話，給我們逗笑了我們就買。我又問那能賣多少錢呢?他說看片子質量?我說那正規(guī)的那些電影?他說也要，只要你拍的原創(chuàng)的，因為我們也剛成立，沒有標準。

　　然后我就拍了一個片叫《原來不是你》，大概是一個講小三的故事，成本7000左右。給送過去之后，他們看完電話回的很快說，唉呦，拍得還可以。我說那多少錢呢，他說3500，我說我這實際成本7000多，人情都沒算。他說，那你不會控制成本，我們就出3500，我說那以后怎么合作呀?他說那沒辦法呀，我們看我認為你這個騙子，你3500肯定能拍的，而且還有利潤。”

　　自此，五百就明白了，控制成本對于一個導演的重要性，這也是五百將藝術性和商業(yè)性緊密結合的第一堂課。緊接著拍了第二個電影《恐怖游戲》，成本7500，賣出了8000。新人導演面對這500塊的回報，可能感謝天感謝地，五百則不然，他開始琢磨，浪費時間和精力，最終的回報只有這么丁點兒，這事兒是有問題的。然后五百再次從布景、服裝、燈光等環(huán)節(jié)勒緊褲腰帶，直到第三個片子2500的成本換來了12000的回報，第四個片子投入4000產出20000。憑借出色的成本控制能力和指導水平，五百很快做到了激動網3000多導演的首席，當年業(yè)內有聞，五百拍的題材，其他導演都會回避，因為談感情傷錢。

　　三、故事情節(jié)神鬼莫測

　　控制成本離不開精湛的故事，精湛的故事離不開凝練的劇本，導演說到底，是一個技術活兒，故事好，才是一部電影的核心賣點。常年混劇組的五百深諳劇本的重要性，話題到此，五百不忘調侃一下曾經的自己：

　　“我是那種傳統(tǒng)應試教育是不靈的人，我從小就騙人，因為學習不好，天天挨罵，你得編故事啊，所以我從小就編故事，編給班主任、家長，有時候我自己都信以為真。”

　　而在2012年《崔永元新銳導演扶植計劃》中，五百證明了自己的編劇能力——

　　“當時給了一個主題是新年，我琢磨了琢磨，拍了一個《新年的葬禮》”

　　我在一個羽毛球場里搭的場景，一條黃毯子鋪過去之后，是一個葬禮，死者是一個大哥，但沒有露面，靈堂上擺的是一面鏡子，每位祭拜的人看到的都是自己。這時，銀行家、企業(yè)家等等死者生前地下交易比較多4個人，在葬禮上有一場戲劇沖突，里面有句臺詞——

　　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意思就是人死了，讓他去頂罪，但剩下的我們改干還得干。然后外面狙擊手砰砰響了4槍，其中一小孩跟他媽說，噢，媽媽過年了，放炮了。一共6分鐘，映射了當時的一個社會事件，很多觀眾都說看不明白，說新年挺喜慶的日子，干嘛要拍一個葬禮呢。

　　因為那時候我拍這個東西，不是拍給觀眾看，說白了我就拍給圈里看，我就看看我在行業(yè)里到底什么水平。

　　此片一出，驚艷現場，突圍新銳導演計劃30強。

　　在五百看來，合理的東西就是自己真心相信他合理，才是真的合理。一個故事的好不好，人物合理不合理，不在于別人怎么看，在于自己。所以創(chuàng)作的時候想辦法超越自己，永遠不要和別人去比。故事里的人物也一樣，不要和別人故事里的人物去比，想好自己的人物就好。不要根據別人的評斷去判斷自己人物的存在，這樣的話，故事里的人物就已經消失掉了。

　　例如，五百的另一部短片《刷車》

　　講的是一個有收藏癖的刷車行老板，遭遇一起暴力襲擊的故事，創(chuàng)作手法神似莫泊桑，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就在一聲槍響把觀眾推向高潮的時候，畫面黑屏，影片戛然而止，留下無限沉思。張譯在迷醉的鏡頭下，演繹出了之前熒幕上從未有過的感覺，涉嫌劇透，不能講太多。

　　觀眾萬萬想不到，這部在犯罪、血漿、愛情包裹下的短片，竟然是某汽車品牌的宣傳片，看完全片的表示，盡管片中有頂滿全憑的商標特寫，但抓住觀眾的，還是離奇的劇情。

　　四、改編執(zhí)導鬼斧神工

　　一)改編小說之前，就當沒有原著

　　對于IP改編，五百導演很有發(fā)言權，就在IP剛剛火起來的2015年，他就已經拿出了為業(yè)界稱贊的《心理罪》，原著小說來自雷米。

　　在愛奇藝再次上線后受到劇迷的熱捧，至今播放量7.4億，5.3億的收官成績，在當時創(chuàng)造了全網記錄。對于如何拍好改編劇，五百則用非常凝練的話語總結出來：

　　“原IP是小說、游戲或者動畫這不重要，真人劇就是真人劇，就當它沒有這個動畫，是個單純的網劇，不要總是做這種勾連”

　　據了解，小說《心理罪》在網劇的推波助瀾下掀起了多次大賣風波，對此，五百表示：

　　“我改編《心理罪》時，雷米的小說出了太多年了，已經沒人買了，《心理罪》火了之后，他的書又加印，所以劇火不火和IP沒什么關系。”

　　二)從二次元到三次元：溫水煮青蛙

　　話題來到《畫江湖之不良人》，當被問到“這部劇在您職業(yè)生涯中的地位”時，五百導演則顯得很輕松“《畫江湖不良人》是中國第一部動畫改編的真人劇”

　　在他看來，從動漫到現實世界，任何一次轉換對于原著來說都是消耗、損失的過程，如何將損失減少到最小，也是一個智慧的過程，于是五百選擇了“忠于觀眾”：

　　“我之前的劇或許還有一些裝逼的東西，但《不良人》沒有，我選擇用最親民、最接地氣的方式來展現，讓觀眾從一開始就覺得，你是在按照原來的動畫在拍，從劇情到服裝，從臺詞到打斗，先拉近與觀眾的距離，當觀眾進入劇情之后，你一邊照顧觀眾情緒，一邊慢慢的添加自己的東西，潛移默化、循序漸進，但觀眾在這種改變中不會感受到不適應，直到故事結局，才發(fā)現，跟原來的故事已經不一樣了。這叫溫水煮青蛙!小火先燒著，溫火慢燉，等青蛙發(fā)覺的時候，他已經看完了。”

　　所以，五百做出了大膽定義——所以，導演都是騙子。

　　《不良人》的口碑不斷飄紅，太多影迷稱贊“還原度高”——

　　“高還原度”是怎樣煉成的?五百導演有自己的“套路”——

　　“二次元的角色及造型都很有特點，傳統(tǒng)與新奇特的碰撞，我希望網劇從二次元的動畫改編過來，做成真人之后形成一種“2.5次元”的風格。雖然是拍真人，但是會給觀眾一種在看3D動畫或者在玩游戲的即視感。從二次元到2.5次元，最大的難點不是特效、不是人物，最難的還是網劇的還原程度，“因為動畫片中人物造型已經被固定，沒有想象空間，只能還原。”

　　五、行業(yè)觀念“鬼點子”多

　　成名之后的五百并沒有把自己的才華束之高閣，在拍攝出《心理罪》、《滅罪師》《不良人》等超級網劇后，他用宏觀視角搭配草根經歷，開始審視中國網劇、國產電影的整個產業(yè)鏈條，并發(fā)現了其中的問題。

　　一)球員和球迷都在場上踢球

　　資本進入影視圈后的亂象，五百喜歡用“球員和球迷一起打球”來形容——

　　“在看臺的球迷，看著球員踢的不怎么樣，可當球迷真上場后，連球都碰不著，就看球員跟不跟你?；ɑ顑海鎯狐c花活球迷是真蒙。導演是一個道理，現在這個門檻太低，所以什么人都能來拍電影，球員球迷大亂斗，諾蘭的《盜夢空間》，不專業(yè)去試試，看都看不懂還拍啥拍。”

　　對于想拍出好劇的影人，“首先你得是個球員，不能叫球迷上去打球”，現在業(yè)內就是缺少“球員”，都是“球迷”在蹦跶。所有的要素都是錯的，不是什么找個好編劇，找個好導演，有合適的資金，這個項目就必定能成功。只要創(chuàng)作的這撥人，導演就是導演，編劇就是編劇，那這個事基本上就可以，”五百如是說。

　　二)電影是工業(yè)，并非藝術

　　五百對影視的追求，來源于非?，F實的考慮，用他的話說“我對拍電影沒有多深的感情，情懷、熱情這些詞兒在我這兒都不好使，我就為了生存而已”在他眼里，電影甚至算不上藝術，僅僅是一項工業(yè)，對此，他是這么解釋的：

　　電影這個東西，最沒神秘感了，電影是非常工業(yè)化的東西，它根本就不是一個人來完成，前前后后好幾百人，乃至上千人一起做成的。我眼中的藝術，必須個體零溝通，比如繪畫、音樂、作詩等等，只需要事前想清楚然后做出來就行。比如約翰列儂，統(tǒng)治了樂壇那么多年，有人問他為什么這么牛，他說我不知道，可能是上帝給我的，我覺得能跟他溝通的，也只有上帝了。

　　但電影恰恰相反，就是你必須要跟別人溝通，比如服裝怎么設計，動作怎么展示，整個過程下來需要無數人碰觀點，不斷地確認。所以它絕對是個工業(yè)，然后我在這里就是個工人，所以我不太理解中國這些拍藝術片的人。

　　三)張藝謀說電影是年輕人的藝術，這話絕對不對

　　“人的成長是妥協，而絕非激進的過程”當五百說出這句話時，明顯笑了一聲，畢竟從3500塊錢賣出第一部片到超級網劇攪局者，不懂得在藝術和商業(yè)中間取舍，是不可能的。盡管妥協，但五百導演依舊抱著“積極陽光”的心態(tài)去拍片。在此，他舉了一部國內即將上映的電影《太平洋大逃殺》——

　　“在我看來，《太平洋大逃殺》的真實事件，就是展現了人性的極惡，無論上不上大熒幕，它都是人性的極惡，如果拍出來，有沒有考慮現在廣大群眾是否需要這么負能量的東西?我認為沒必要，因為那已經偏離了正常人類”

　　說到這兒，五百少見的說了句雞湯：我們每個人，最終都要回歸人類本性，我們需要道德法律宗教來束縛自己，人成長的過程一定是妥協而絕非激進的，所以作為導演，它是一個沉淀的過程，你看好萊塢那幫拍電影牛逼的，都是一幫老炮兒，人生百態(tài)都見過，各路貨色都接觸過。所以他們能總結，在作品里添加一些自我的東西，其實世界還是美好的。反倒是如今的一些小憤青，他們認為世界對不起我，開始罵世界、罵社會，在我看來，就是活不起了。所以張藝謀說，電影是年輕人的，這話肯定不對。

　　除了導演，五百還發(fā)起了一個影視行業(yè)人才相互成就，加速成長的組織——弧光聯盟。

　　回顧自己的影視生涯，五百顯得很坦然，用他的話說“我所有的經歷把我推到了這個位置”。而每當回想創(chuàng)業(yè)初期的自己，五百則滿懷感激“其實導演是一個技術工種，是一個熟能生巧的過程，這里面一絲一毫的功夫都偷不得懶兒”。古語有云，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功成名就的五百沒忘記在基層掙扎的才華導演，創(chuàng)辦了“ARC LIGHT弧光聯盟”，當問到初衷，五百坦言：

　　“真正的友誼，不是相互取暖，而是互相成就偉大的工業(yè)。每個人生下來，都有別人無法取代的發(fā)光點，揣著發(fā)光點去做事，第一很輕松，第二很快超過別人，第三做起來不累?；」饴撁艘龅模褪峭诰蚍糯笥耙暼瞬?rdquo;

　　采訪結束后，筆者想起了一個事兒，說上學時候，每個班都有一個不怎么學習卻總考第一和一個怎么學都只能考第二的學生，第二名對第一名只能耿耿于懷。這可能就是五百的核心價值，才華擺在臺面上，所有人都在模仿卻沒人能學會。

　　該內容采編自毒藥專訪，已獲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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